這部律政懸疑劇改編自同時也曾是一名律師的作者唐福睿的作品,原著作者也是此影集的導演和編劇。
劇情參考自1986年的「湯英伸事件」,劇情主要描述一起發生在基隆的外籍移工殺人案,當中牽扯到的議題錯綜複雜,有外籍移工以及原住民的困境、台灣遠洋漁業的生態,這部分參考自2016年的「和春61號事件」、整個司法體系及官僚體制、讓人議論紛紛的死刑議題等,這些層出不窮的社會議題都是本劇的核心,每一個事件都是環環相扣的,每一件案件背後都藏了許多深不見底的陰謀。
觀看完這部劇,腦海裡不斷迴盪著佟寶駒被關在拘留室時無奈且心痛的歌聲「殺了他,殺死他,白白浪花上,送他回老家,送他回老家,千島之國是他鄉,一刀砍下去,一槍打下去,一刀砍下去,一槍打下去,殺人島是我故鄉。」那句用自身故鄉的阿美族語說出「所有的殺戮都一樣」,那句話帶給我的後勁像是撕裂一般的痛心。
最後陳令秋驟然同意的死刑令,讓在觀劇的我除了感到相當衝擊之外,更感到毛骨悚然。
不管是在學生時期熱衷於為弱勢族群奮鬥,還是在後來堅守著廢死態度的她,一而再的協助阿布杜爾拖延死刑判決的她,最後卻做了一個讓如此信任她的佟寶駒心死的決定。
最後的反轉把人性顯現的淋漓盡致,也許為了不讓自己部長的位置被奪走,也許是不得不在眾人之中選擇犧牲一條不被大眾所重視的生命來當作籌碼,靠著最終誤殺的判決來促使民意在公投上選擇廢死,用最殘忍的手段來獲得政治上的勝利。那句「生命權真的就至高無上嗎?法律本來就是權衡跟妥協的產物不是嗎?不殺,就不能阻止繼續殺;如果必須要殺,那就要殺在最好的時刻。」這道理聽起來符合邏輯,卻絕不是執行死刑的理由。
在一場法庭戲裡,佟寶駒的幾番言論給足了我十分的震撼與反思。
「判決是為了被告存在的,不是為了法官,不是被害人,更不是神。」
有罪當然應罰,但是誰來判定是否有罪,法律的制定,司法的判決,不可否認的是偏向的大多是社會中有權有勢的人們,所以判決本身真的完全不會有錯誤或疏忽嗎? 也許判有期徒刑,失去的是一段歲月,但死刑失去的確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如佟寶駒所說「我真的不認為殺人者無罪,但在我們的司法裡,死刑卻只是運氣問題。」
他在法庭上的自白,使我深刻體悟到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運氣最背的人。生在八尺門部落、用船板當門,和幾百個人共用一間廁所,我爸是殺人犯,我媽呢?為了養活我,過勞死了。
有人說,你可以念大學、在法院工作,真的太幸運了。我操他媽的,那不是運氣,只有弱者才寄望運氣,而我不是,我靠的是努力。生存需要錢,我什麼都肯做,就是不跑船。因為我那個混蛋老爸常說『在漁港,被宰的不一定是魚』,這句話,是他送我唯一的禮物。」
他指著法庭上在坐的每個高學歷的法官、檢察官、律師等,提出了最強烈的質問「一個人要有多幸運,才能向諸位一樣,坐在這個舒服的位置上,認定這個世界十分溫柔,而我們擁有絕對的權力,對罪犯殘忍。」
那個總是把「HOLY 媽祖」掛在嘴邊,看似屌而啷噹不修邊幅對人生處之泰然的佟寶駒,其實內心牽掛著社會上諸多的不公不義,那也是為什麼他選擇成為公設辯護人。曾嘗試著要遵循社會規則走的他,內心有著一顆不甘向世俗妥協的心,可就像陳令秋所說「政治是妥協,而妥協是最簡單的,因為你只要重複同樣的事就好,它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妥協是最簡單的選擇,但如果每件事都選擇了妥協,那正義終有一天會消失在這世界上。
他知道自己的爸爸也曾因為殺人而坐牢,沒想到自己的家鄉這次又再度發生命案,但死去的卻是與自己同族一起長大的夥伴,可是當他越發掘阿布杜爾的犯罪動機並不純粹時,身為公設辯護人的佟寶駒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年紀輕輕的外籍移工被判死刑,這樣下去這無非是一場永無止盡的殺戮。
父親當年手持著一把帶血的刀子,渾身顫抖的問道「難道我們不是人嗎?」,這句話在年幼的佟寶駒心裡埋下了陰影,也與父親之間築起了一道牆。他恐懼自己終有一天也會變成父親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所以他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認真念書下定決心離開八尺門,成為了公設辯護人。然而他越想逃避故鄉在他心裡的心結,但老天卻又把海濱命案這個案子交回他手上,逼得他不得不面對這個在他心裡不願面對卻又無法割捨的家鄉。
我真的必須再次讚嘆李銘順的演技,演什麼像什麼,從《做工的人》到這部劇,不管是阿美族語還是台語,還是印尼語,多種語言他都可以游刃有餘的勝任。雷嘉汭、范逸臣、潘儀君、楊烈等的演技也都相當出神入化👍
人經常會有雙重標準,司法系統也不例外。民意是重要的,但民意不能是判斷是非對錯唯一的準則。
「廢死聯盟曾經做過一項民意調查,台灣民眾有七成的人對司法缺乏信心,有七成五的人認為台灣法律只保障有權有勢的人,有八成的人認為窮人比有錢人更容易被判死刑,但是有八成五的人支持死刑。」如此矛盾的研究結果,正好應證了陳令秋所說的「人權和民意本來就是相衝突的。」
真相重要,但對許多官商勾結的人來說,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從剛開始協助阿布杜爾的通譯亂翻譯開始,就被眼尖的佟寶駒發現這一切都和雄豐船業有關,包括後續遭受威脅的蘇普里安托、被車撞死的彭正民、歐盟派來視察漁船的外國人被推入海裡,為了自身利益,也要不付一切代價毀屍滅跡。
在這部劇當中,除了死刑議題之外,我最在乎的是裡面所隱射的階級制度,我認同曾有學者提出「階級是被創造出來的」我經常思考,明明都是人類,為什麼要因為種族、膚色、性別、年齡等分出階級,可階層在現今社會裡依然是許多人想努力扭轉卻依舊根深柢固存在於社會潛意識底下的觀念。
劇中有許多關係都是形成階層的弊病,由此劇的佟寶駒為主來觀看,他是原住民,出生於八尺門,從父親和阿布杜爾斷掉的手指就可以得知,他的父親年輕時在漁船上曾被漢人欺壓過,而和他一起長大的原住民阿群和阿民卻在漁船上虐待外籍移工,而欺壓外籍漁工的他們,卻受雄豐漁業集團背後的大老闆洪振雄所操控;從年輕時的佟寶駒與陳令秋兩人的談話中可以反思,我們時常會覺得為什麼要自卑於自己的出身,但從背後的意義來看,自卑的根源是社會給予這些出身所貼上的標籤。
我對陳令秋所說的那句話特別印象深刻「原住民加分政策是在推動加速漢化,並不是在體恤你們的困境,這種齊頭式的平等對真正弱勢的原住民,一點幫助都沒有。」;外籍移工的處境也相對的是同樣的道理,為什麼台灣的家庭或是工廠等,都喜歡雇用外籍移工,身為家中長期有請外籍看護的我來說特別理解,因為阿公中風的緣故,所以必須請看護照顧,但要請一個長期的看護,需要的費用是相當龐大的,所以通常都會選擇薪水較低的印尼籍看護,而不是薪資較高的台灣看護,但這當中也潛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移工的薪水和本地的薪水會有不平等的待遇,這難道不是一種剝削嗎? 薪資懸殊的狀況下,就很容易讓雇主產生自己地位比移工崇高的姿態,會以命令的方式來要求移工聽話,在劇中也看到印尼看護莉娜,被雇主性騷擾,卻只能選擇隱忍,不對等的狀況都會給人們機會壓迫比自己更弱勢的群體。
人們不是動物卻依然有著達爾文的生存法則: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食物鏈裡的弱肉強食在這部劇中清晰可見,社會悲歌的惡性循環就隱藏在這些權勢之中。
看劇除了娛樂性質外,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從劇的角度再度喚起觀眾對社會議題及社會事實的重視,讓歷史不再只是成為過去,而是能有效成為一種借鏡,不讓悲劇不斷重演。
《八尺門的辯護人》的成功之處,在於把生澀難懂的社會議題,透過生動寫實的戲劇創作,讓重要的議題討論變得淺顯易懂,讓所有人都可以進行一場深刻的反思。
圖片取自:官網 & Netflix截圖